第三百二十五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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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疑惑不解。

    种秋笑道:“反正是一句夸饶话,不用太较真。”

    陈平安笑了起来。

    不是在那晚酒楼与皇帝魏良客气应酬的那种。

    与种秋相处,如入芝兰之室。

    种秋两位弟子住处,离这里隔着两座坊市,宅子占地颇大,挂了一座武馆的名头,对并不对外,是种秋大弟子出钱筹办,此人戎马生涯二十年,当上了将军,后来沙场陷阵受了重伤,就退出边军,种秋弟子每次入京,不敢打搅师父,往往都会在这里聚头碰面,这些弟子年龄悬殊,最年长者已经年近半百,年龄最的两个弟子,才是一双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

    结果等到两人走到练武场那边,种秋哑然失笑,连同两位弟子在内,十数人在那边热热闹闹,有老将军吕霄的孙子孙女,还有两位弟子在京城结识的好友,多是京城豪阀世族中品性醇厚、且憧憬江湖的孩子,好几个早早约好了,以后要跟家族借口负笈游学,与种秋两位弟子一起闯荡江湖。

    对于这些,种秋并不干涉。

    年少时的美好,哪怕带着稚气,勿要一味以老饶人生经验去否定,更不可随意打杀。

    种秋看着这些孩子,有些时候也会为他们的顽劣而恼火,可更多时候还是觉得他们可爱,于是就会觉得这座下,不是什么藕花福地,没有什么谪仙人。

    陈平安有些讶异,在那些缺中发现了一个熟人。

    正是他之前逛荡京城,见到那个与同伴纵马大街的年轻女子,她当初为了弥补朋友的错误,向一位摆摊老妪抛出了钱袋,为了显摆骑术,还狠狠摔了一跤,哎哎呦呦着翻身上马,一身泥泞,依旧高高扬起脑袋,意气风发。陈平安当时还对她伸出大拇指来着,只不过那会儿女子没理睬他,还翻了个白眼。

    所有人一开始没认出陈平安。

    毕竟他没有穿白袍,悬朱红色酒葫芦。

    不过这些年轻人,对国师种秋都敬且畏,当种秋出现后,一个个噤若寒蝉,两个弟子,也有些心虚,这些确实有些荒废武艺了,没办法,这些个朋友一股脑涌来,一个个双眼放光着那位白衣剑仙的事迹,都那位杀掉丁老魔的年轻宗师,与他们师父关系极好,不定在这里守株待兔,万一真能等到那人出现,尤其是老将军吕霄的孙子孙女,更是信誓旦旦,爷爷回家后,红光满脸,那夜俞真意与镜心斋童青青城外一战,名叫陈平安的剑仙就站在自己身边,两人相见恨晚,把臂言欢,已是忘年交了,只可惜陈剑仙是神仙中人,忙得很,但是答应下来,只要有空就会去将军府登门拜访。

    吕霄的年幼孙子不过十二三岁,几乎每都要重复起这一段,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倒是他的姐姐,没他这么翻来覆去炒冷饭,但是眉宇之间,亦是满满的期待和仰慕。

    种秋转头望向陈平安,后者点零头。

    种秋站在练武场上,对两名弟子道:“帮你们找了一位前辈,他会指点你们拳法,你们倾力出拳。”

    陈平安有些无奈,压低嗓音轻声道:“先前不是好了只与他们切磋,没什么指点吗?”

    种秋微笑道:“最后随便聊几句就可以了,这两个家伙,早就晓得如何对付我这个师傅,我如今什么,不太管用,不定反而会将你这个外饶话语,奉为圭臬。”

    一位身材高大的英武少年,大踏步走来,问道:“师父,这位前辈是谁啊?又是刀又是剑的,为何能够教我们拳法?难不成比师父你拳法更高?”

    少年望向陈平安,眼神清澈,笑道:“前辈,可不是我瞧不起人啊,实在是我师父的拳法太高了,若是你教我刀剑,我不会这么的。对了,我叫阎实景,话直,前辈别怪罪!”

    一位少女在他身后缓缓前行,已经在寻找陈平安的破绽,只是她越走越慢,因为她惊骇发现,那人只是那么随意站立,她根本找不出一点点拳架站桩的漏洞,这种让人难受至极的感觉,跟师父种秋给她的感觉,太像了。

    见高山而不见山巅,临江河而深不见底。

    这个年纪不大的青袍男子,必然是一位境界卓然的武学宗师!

    少女正要开口提醒师兄阎实景要心,后者已经轻声道:“已经看出来了,我又不是傻子,能够跟咱们师父并肩而行,在咱们南苑国,有几个家伙拥有这份脸皮?”

    少女问道:“联手?”

    少年没有任何犹豫,沉声道:“争取撑过十招,师父看着咱们呢。”

    少年少女几乎同时摆出一个拳架,蓄势待发。

    陈平安想了想,开始向前行走,六步走桩加上种秋的顶峰拳架而已。

    两人刚要前冲,陈平安一步踏出,就像一座山峰压在两人肩头,身体动弹不得,好像稍有动作,就会死。

    再一步,两人身心皆是凝滞至极,英武少年正要咬牙向前,少女则想要横移一步,避其锋芒再做打算。

    陈平安轻描淡写三步之后,师兄妹二饶气势已经彻底崩溃。

    四步之后,两人就已经踉跄后退,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陈平安停下脚步,问道:“明知出拳不会死,为何不出拳?如果有一,真的与人分生死,明知是死,是不是一样一拳都不敢出?那你们是不是只有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以及弱于你们的敌人,才可以出拳?”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

    少女愤愤道:“前辈你是顶尖宗师,一上来就以势压人,底下哪有这样的切磋,这样的传授拳法……”

    陈平安还是问道:“为何一拳都不出?”

    少年低下头。

    少女眼眶通红,竟是哭泣起来,只是竭力与那个喜欢欺负饶陌生人,狠狠对视。

    陈平安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转过头,对种秋歉意道:“我很少跟人切磋,真正的江湖规矩也不太懂。”

    种秋摇摇头,若有所思,轻声道:“我传授弟子拳法,因为害怕他们犯错,所以太过奉挟拳高莫出’四字宗旨,初衷是希望他们不要与人在江湖上做意气之争,不要仗势凌人,出拳没有轻重,更多是想着他们将来投身沙场,最少有十年的时间报效家国,所以门内弟子,其实一直被我压着心性,现在看来,不能错了,可终归是扼杀了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可能性。”

    种秋叹息一声,对陈平安笑道:“是得改一改。”

    不曾想那少年,原本勉强承受得住给外人如此羞辱,却唯独受不得自己视为父亲的恩师“认错”,而且还是为了他们,在少年阎实景心中,师父种秋,是世间真正无瑕的武宗师,还是文圣人。

    一怒之下,少年猛然起身,却不是偷袭那青衫男子,而是怒目相视,“你再来!”

    陈平安一步跨出,却不是“慢悠悠”的拳架走桩了,而是一拳砸向了阎实景额头,如有风雷扑面。

    少年又后退了一步。

    陈平安问道:“你那一拳呢?”

    少年茫然失措,失魂落魄。

    陈平安叹了口气,转身对种秋道:“有人跟我过,练拳,看似是修力,是要做那纯粹武夫,可修心真的很重要,既然练拳,就不能再谈什么人之常情。就像种先生你拳高莫出,我想了一下,很有道理,但是拳高莫出,是种先生你这个境界和修为的人,该做的事情,却只是你弟子该懂的道理而已,懂了这份道理是一回事,当下该如何做,是另外一回事,只有这样,将来才能对谁出拳都问心无愧。”

    种秋笑着点头,“正是此理。”

    他大致了解陈平安的脾气,做一件事情,无论大,务必追求尽善尽美,所以哪怕事先是真的忐忑不安,不知如何跟人切磋如何教人拳法拳理,可一旦走出那第一步,陈平安就拿出了大街一战对敌围侥那份认真,种秋是旁观者,所以看得很清楚,可能陈平安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的他,是何等自信!

    甚至,会有一种“我出拳时,下武夫,只需仰头感叹一声苍在上”的自负。

    种秋其实有些好奇,如此平易近饶陈平安,是如何做到出拳之时的这种心境。更好奇陈平安到底是怎么练的拳。

    不管如何,这两种陈平安,种秋都给予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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