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过山过水,遇姚而停-《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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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走出了绵延大山,又遇大河,裴钱第一次看到了拉着大船的纤夫,烈日之下,那些男人喊着号子,看得她目瞪口呆,然后偷着乐呵,好像底下过得惨兮兮的人,还真不少哩。但是很快收起笑脸,要是给那个家伙瞧见了,又没好果子吃了。上次不过是自己拾取柴火稍稍少零,他要饥肠辘辘的自己只许吃一碗米饭,唉,这个陈平安真是难伺候,有钱的大爷就是欠揍,等她用手中行山杖偷偷练出了绝世剑法,一定要打得他哭爹喊娘,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用眼神瞪自己。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

    行走在河水边,她突然想要钓鱼了,便要陈平安帮她做一根鱼竿,可他理都没理她,裴钱只好自己拿着柴刀去劈了棵粗壮青竹,砍倒之后,才意识到这哪里是鱼竿,做竹蒿还差不多,哭丧着脸挑了根细的,好在陈平安这个守财奴吝啬鬼,倒是没太过分,给了她鱼钩鱼线,只是两人同样是钓鱼,隔着没多远,陈平安鱼获不断,还有条得有她一臂长的大鲤鱼,可她从头到尾就没个虾米咬钩,难道连水里的家伙也看人下碟,狗眼看韧?恨不得跳进水里,用鱼竿砸死河里所有鱼虾。

    但是那晚上的一大锅鱼汤,吃得裴钱眉开眼笑,忐忐忑忑跟陈平安要求吃三碗米饭,今儿钓鱼花光了力气,得拿大米饭补补,鱼汤她会少喝一点的,不会跟他抢就是了,她本以为不会答应,不曾想那家伙竟然点了头,这一顿饱餐,鱼汤浇入米饭,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香喷喷的美味了吧,反正吃得她肚子滚圆。

    后来她又跟着陈平安钓了一次鱼,还是胡乱抛出和甩起鱼竿,总之鱼钩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倒是那个家伙钓上了一条极大的青鱼,光是较劲,就花了最少一刻钟,看着陈平安在岸边跑来跑去,她看得直翻白眼,你一个会剑术又会仙法的家伙,被一条蠢鱼儿这么戏耍,不跌份吗?

    看着自己“稳如山岳”的鱼竿,埋怨着躲在水底下那些不给她半点面子的家伙,裴钱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空有一身好本事,奈何公不作美,害得她无用武之地啊。

    所以她打算这辈子都不再钓鱼了,花了那么多耐心和气力,没有收获,还做它什么?

    那午饭,陈平安破荒跟她聊了一些钓鱼的技巧。

    道理听得懂,可是裴钱还是不愿意学他钓鱼,但是陈平安下次钓鱼,他会亲手教她,她这才没有扔掉那只鱼竿。

    她试探性了一句,“鱼汤是好吃,可是顿顿吃,有些吃腻歪了唉,咱们不如吃点别的吧?”

    陈平安回了她一句,“好啊,你去找东西来。”

    裴钱装傻,“我年纪太,有心无力呢。”

    第二钓鱼,陈平安没有用他那根鱼竿,拿了裴钱的鱼竿,等待了半,舍了那些鱼啄食鱼饵不管,在一条约莫七八斤重的大鱼咬钩后,猛然提竿,鱼竿绷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恰到好处,在旁边打哈欠了半的裴钱立即瞪大眼睛,陈平安让她赶紧接过鱼竿,由她来对付这条大鱼,裴钱一个蹦跳起来,拿过杆子后,接下来一幕,看得陈平安不忍直视。

    双手死死抓紧鱼竿,靠着结实粗壮到不讲理的的那根青竹杆子,女孩咬牙切齿,二话不,就开始拼了命往后拽,陈平安之前的那些门道,什么慢慢遛鱼,收线放线,不着急让大鱼见光,一点点卸去鱼儿的劲道,要它呛几次水,裴钱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想要靠着蛮劲把它拖上岸。

    好好一个本该优哉游哉的钓鱼,却给裴钱折腾得像是在跟人拔河。

    鱼不,又在水中,还是条有劲的青鱼,相反裴钱力气则不大,一个不心,枯瘦女孩踉跄几步,竟是连人带鱼竿给那条大鱼拖进了水里,她曾经还笑话陈平安胡袄,底下哪里会有鱼儿呛水的道理,这会儿就轮到裴钱呛水了,她可不会游泳,但是一股狠劲上来后,竟是死都不愿意松手。

    最后还是陈平安把她从水里拎上岸,鱼竿已经被大鱼拖拽而走。

    这一次裴钱没有哭得撕心裂肺,落汤鸡似的女孩,站在岸边,张大嘴巴,无声而泣。

    鱼儿没了,今晚的鱼汤没了,鱼竿也没了,哪怕知道还有干粮,饿不着她,还会有饭吃,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么伤心。

    陈平安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河水,却也没有安慰她。

    只是想起了自己时候的场景,那会儿没有遇到擅长钓鱼的刘羡阳之前,不知道里头的讲究,不会挑时段,不会挑地点,钓鱼经常无功而返,大太阳,一个下午能把人晒得皮肤生疼,大概也是这般心情吧。

    之后那顿饭,当然就只有腌菜和米饭了。

    去帐篷换了一身衣裳,吃饭的时候,裴钱闷闷不乐,陈平安笑问道:“胆子怎么突然这么大了,不怕淹死在水里?”

    蹲在旁边的裴钱低头扒着米饭,含糊不清道:“不是你在旁边嘛。”

    陈平安打赏了一个板栗,裴钱猛然抬头,气愤道:“为啥这也打我?我都要伤心死了!”

    陈平安笑道:“吃你的饭。”

    裴钱冷哼一声,转头望向河水,自己好不容易亲手做出来的鱼竿没了,有点伤福

    陈平安了一句,“我那根鱼竿,送你了。”

    裴钱有些疑惑,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咧嘴笑道:“那我以后经常借你钓鱼啊,我大方着呢。”

    陈平安给气笑了。

    就她这份伶俐劲儿,怎么就不愿意用在读书写字上边。

    陈平安只在夜深人静她酣睡的时候,才会趁着守夜,默默练习六步走桩和剑术正经。

    他们经过一座城镇,添了些东西,陈平安给她买了一身新行头,裴钱欢喜地。当晚睡在一座客栈,裴钱已经很久没睡床铺了,开心得在床上打滚,但是她猛然间发现窗口那边,蜷缩着一只白猫,盯着自己。

    裴钱跳下床,嚷嚷着“造反啊,敢瞪我”,拿了斜靠桌子的那根行山杖,就去戳那白猫。

    白猫还真被她中了,要造反,非但没有被惊吓逃走,反而在窗口上辗转腾挪,身形灵活,躲过一次次行山杖的袭击,偶尔对着裴钱低声嘶叫几声,裴钱气喘吁吁,撑着行山杖,瞪大眼睛,“何方妖孽?!速速报上名号,饶你不死!”

    裴钱当然是逗着玩。

    可是那只白猫竟然“瞥了眼”自己,口吐人言,“疯丫头片子,脑子有毛病吧?”

    它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就此离去。

    吓得裴钱丢了行山杖,就去隔壁使劲敲门。

    陈平安开门后,裴钱颤声道:“刚才有只猫,会人话!”

    陈平安点头道:“我听到了。”

    瞧着陈平安毫不惊讶的模样,裴钱怔怔道:“这又不是在大山里头,也有妖怪?”

    陈平安坐回桌旁,继续翻看那本倒悬山购买的神仙书,点头道:“市井坊间,多有精魅鬼怪,并不稀奇,大多数都不会惊扰世人,一些大户人家,还会豢养许多有意思的精魅,比如有些富贵女子,嫁妆之中,会有好多种家伙,生有翅膀,能够飞掠空中,如婢女丫鬟一般,能够帮主人梳妆打扮、涂抹脂粉。”

    裴钱委屈坐在桌对面,趴在桌上,“不会吓死人吗?我刚才就差点吓破哩子。”

    陈平安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等你走过了更多的山山水水,就会见怪不怪了。”

    裴钱感慨道:“这样啊。”

    陈平安随口道:“之前我们见到那位在山顶泉水煮茶的老翁,还有在溪畔洗头的女子,其实都是山中精怪,也没有伤人之意,反而向往世俗人间的生活,你不是跟他们聊得挺投缘吗?”

    裴钱目瞪口呆。

    老头儿和蔼可亲不,那个梳洗完头发的漂亮姐姐,还用树叶吹了一支曲子给她听呢。

    裴钱皱着脸,胆战心惊。

    陈平安笑道:“就他们不是人,其余遇到的,都跟我们一样。”

    他们这一路,其实还遇到了督促百姓铺路造桥的地方官员,游山玩水的膏粱子弟和名士文豪,以及看得裴钱眼睛发亮的花魁女子,盛装打扮,等于身上挂满了钱啊,还有那一人一马行走江湖的游侠儿,高坐马背,脸色倨傲地跟陈平安他们问路,把裴钱气得不轻。

    裴钱突然问道:“那个不点呢?”

    她的是莲花人儿。

    陈平安笑道:“它可不愿意见你。”

    裴钱站起身,去自己屋子从包裹里拿了那本书,回到陈平安这边,陪着他一起看书。

    她这是暂时不敢去那边,害怕那头白猫回来报仇,她如今剑术练得还不行,想要斩妖除魔,还没啥底气。

    陈平安合上书,悄然拿出那幅画卷,如今已经砸下去九颗谷雨钱了,仍是没能让这位南苑国开国皇帝走出画卷,这让陈平安有些无奈。

    陈平安摊开画卷,手中拿着一颗谷雨钱。

    最后一颗,再没有结果,就只能作罢了。

    拿谷雨钱填一个无底洞,他陈平安的钱又不是上掉下来的。

    但是当陈平安将谷雨钱“丢入”画卷中后,仍是泥牛入海,雾气升腾都是有,可也就只是这样了。

    裴钱已经放下那本颇为破损褶皱的书籍,站在陈平安身边,他关于此事,并不刻意遮掩,所以画卷吃钱的场景,裴钱已经看了好多次,看到陈平安又一次失望,她笑嘻嘻道:“我要是改姓郑,会不会更好一点?”

    裴钱,赔钱。郑钱,挣钱。

    陈平安叹了口气,就要收起画卷。

    转头望去,打开通风的窗户那边,站着一只白猫,它没有看陈平安,而是对着裴钱讥笑道:“丫头你吃屎去吧。”

    然后它一闪而逝,去隔壁桌子上拉了一坨屎。

    裴钱一头雾水,陈平安哭笑不得,还真记仇,这倒是跟裴钱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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