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竷三-《山河枕(长嫂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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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瑜点点头,将人交到晚秋手里,随后走到了马车边上。

    卫韫低头瞧她,含笑道:“许久……”

    话没说完,对方就猛地伸手,死死抱住了他。

    她扑入他怀里时来的猝不及防,他甚至都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

    卫韫愣了愣,失笑片刻后,他觉得有种莫名的温情从他心中涌了上来。他抬起手,将人拥入怀中,温和声道:“我来了。这次就守在你身边,不走了。”

    楚瑜不说话。

    其实她也知晓,卫韫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安慰。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这么说,她就觉得应当信。

    他们两人静静拥抱了片刻,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急停在两人身边,顾楚生卷起帘子,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亲亲我我?送大夫人回府去休息,让大夫来请脉,卫韫你滚上来,随我去城楼!”

    卫韫和楚瑜都有些尴尬,两人对看一眼,卫韫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城楼了。”

    “嗯。”

    楚瑜应了声,笑着道:“去吧,别担心我。”

    卫韫也没耽搁,转身上了顾楚生马车。顾楚生见他上来,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卫韫笑了笑道:“顾兄对我似乎很是不满?”

    “叫顾大人,”顾楚生睁开眼,冷声道:“谁与你称兄道弟?”

    “其实,自淳德帝至如今,我与顾兄也算出生入死,肝胆相照……”

    “你歇一下,”顾楚生抬起手,认真道:“麻烦卫王爷认清楚,我与卫王爷一直以来,是夺妻之仇,利益合作,您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千万别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好吧。”卫韫苦笑起来:“只是觉得如今国难关头,想与顾大人携手并进。”

    顾楚生没说话,他盯着外面,冷声道:“不用你说,自当如此。”

    马车很快到了城池,顾楚生领着卫韫上了城楼,两人一面往上走,一面交换着信息。

    等到了城楼之上,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顾楚生捏紧了拳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的军队,有十万之众?”

    “对。”

    “我们还没有援军?”

    “是。”

    “那你来做什么?!”顾楚生怒吼出声:“你这样的将才,来同我们一起送死吗?!”

    卫韫没说话,他双手拢在袖间,平静道:“你若是我,你不来吗?”

    顾楚生愣了。

    他呆呆看着卫韫。

    如若是他,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在这里,身为一个男人,哪怕是来赴死,他也当来。

    卫韫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顾楚生的肩膀道:“顾兄,别多想了,且想想如今该做什么吧。”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向外面笑着瞧他的苏查。

    “能守城吗?”

    顾楚生捏着拳头,卫韫点点头:“能。”

    “能守多久?”

    “三天。”

    “三天之后呢?”

    “依着苏查的性子,必定屠城。”

    顾楚生整个人身子一凛,他震惊看着卫韫,卫韫神色平静:“边境一直都是如此。”

    北狄军之残暴,素来如此。

    投降可以保住城池,可换来的就是屈辱和□□。拼死抵抗,要么赢,要么死。

    这是华京、是被边境那人肉筑起的长城所保护着的人永远体会不到的残忍。然而此时此刻,这传说中一直是人间天府的华京,这风流了几百年、醉生梦死了几百年的华京,却得面临着这样的屈辱。

    犹如一个貌美女子,要么以死保了忠贞,要么脱了衣服,换取苟且偷生。

    顾楚生脑子一片混乱,听见下面人道:“卫韫,你也来了?”

    “苏查,”卫韫笑起来:“没想到啊,你居然能出现在这里。”

    “受楚帝相邀,在下却之不恭啊。”

    苏查大笑起来:“只是怎么,我来了,你们关着城门做什么?你们皇帝都让我进去坐坐,你们挡着我,是要违背你们皇帝的意愿吗?!”

    “陛下的意思,我们自然不敢违背。”

    卫韫轻笑:“可是,我们陛下怎么可能请你过来呢?为了来我华京混口饭吃,”卫韫猛地提了声:“北狄人都他妈这么不要脸的吗?!”

    “混账!”

    苏查怒喝出声,北狄军中不知是谁用北狄语怒喝出声:“杀卫韫!”

    “杀卫韫!”

    “杀卫韫!”

    十万人手持兵刃,整齐划一高吼起来。卫韫站在城池之上,单腿踩在城墙上,听得下面震天杀喊之声,面上却毫无畏惧,大笑出声:“十几万人喊着要杀爷,不就是因为爷砍得你们站都站不起来吗!今日人多了,是不是才装着狗胆,敢当着小爷面来喊那么几句了?”

    “你少说两句。”

    顾楚生皱起眉头:“怕破城后他们不杀你么?”

    卫韫笑意盈盈看过去:“我巴望着呢。”

    下面被卫韫骂得一片骚动,苏查冷笑出声:“卫韫,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跪下来,叫我爷爷。”

    卫韫提着长/枪笑而不语,苏查被他连回应都不给搞得怒火燃起,正要骂什么,旁边张辉道:“北皇,您答应过我们陛下的。”

    苏查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别叽叽歪歪。”

    说着,苏查抬头道:“卫韫,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将梅妃和楚帝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卫韫轻笑:“我大楚天子说交就交,你当我卫韫是吃素的呢?”

    “卫韫,”张辉驾马走上前去:“我知道你自己生死不在意,楚瑜你也不在意吗?”

    卫韫和顾楚生神色一动,张辉平静道:“将陛下和长公主交出来,我们可以让你看着楚瑜出城,我保楚瑜不死。”

    “战争是男人的事,’张辉抬眼看向卫韫:“你一定要把妻儿都搭上吗?”

    卫韫沉默着,许久后,却是顾楚生道:“你如何保证楚瑜安全离开?”

    “顾大人若不放心,可以跟着楚瑜一起出城。只要将陛下和梅妃交出来,你们都可以走。”

    “我也可以?”卫韫嘲讽出声,张辉点头:“自然。”

    然而,一个弃城逃亡的将领,就算逃回去,这一辈子的声誉也就完了。

    顾楚生和卫韫互相看了一眼,片刻后,卫韫道:“我们商议一下。”

    “一天为限。”张辉冷静道:“一天之后,我们攻城。”

    卫韫冷下脸,他站起身来,果断走下城去。

    顾楚生跟着下了城楼,跟在他身后的道:“我们去找长公主商量一下……”

    “无需商量。”

    卫韫走得极快:“明日挑选精兵,你护着他们出城。张辉是赵玥的走狗,只要你们控制住赵玥,看在赵玥和梅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份上,他都不敢动你们。到时候你将楚瑜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时之间,他竟发现,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道要将楚瑜送到哪里,才是安稳。

    顾楚生也知道他停顿下来的原因,片刻后,他嘲讽笑开:“我该将她送到哪里去?”

    “白州被北狄所扰,昆州与燕州僵持,琼州华州在宋四手里早晚被人吞噬,洛州被陈国拖着,其他各州诸侯林立,战火纷乱,我想让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卫韫沉默着,好久后,他抬眼看着顾楚生:“顾楚生。”

    “嗯?”

    “那就去白州。你们在白州等着,”卫韫神色平静:“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

    他与赵玥,都给各自珍爱那个人留下了退路,无论是他赢还是赵玥赢,这天下终究会有一个结局。

    “那你呢?”

    顾楚生看着他:“明日你会与我们一起出城吗?”

    卫韫提着长/枪,他似乎是愣了愣神,片刻后,他笑起来:“不了。”

    他温和道:“我太了解苏查了。他恨我入骨,我若走了,他一定要拿华京的百姓泄愤。我不能走。”

    顾楚生没说话许久后,他终于道:“你会死。”

    卫韫面色不动,他发着愣,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呐呐发出了一声:“啊,我知道。”

    他来时就知道,也做好了准备。

    “可是,哪又怎么样?”

    卫韫笑了笑:“我有得选吗?”

    他一辈子的路,哪一次,又有得选?

    他转过身,笑着道:“顾兄,走吧,我们先回府好好吃一顿吧。”

    顾楚生没说话,卫韫抬手去搭顾楚生的肩,仿佛哥俩好道:“顾兄,以后要麻烦你……”

    “放开。”

    顾楚生抖开他的手:“我不和你称兄道弟。”

    “顾兄……”

    “滚!”

    “好吧,”卫韫叹口气:“顾大人,”他言语里有了哀求:“我有一个忙,想要你帮一下。”

    “嗯?”

    “明日阿瑜就要出城了。”

    “嗯。”

    “我想,今晚能不能在顾府举行一次喜宴。”

    顾楚生顿住了步子,卫韫目光里带了几分柔和:“我一直同她说要娶她,我怕来不及。”

    顾楚生抬眼看他,卫韫眼中带着笑意:“就想着,能不能先和天地说一声。人一辈子做过什么事,总该有个仪式,有个见证。”

    “你当我顾府是什么地方?”

    顾楚生声音里带着冷意,卫韫没说话,他就静静看着他。

    那一瞬间,顾楚生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想起上辈子,卫韫上辈子似乎和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上辈子的卫韫喜欢穿黑衣,如今的卫韫喜欢穿白衣。上辈子的卫韫走到哪里,都是人间地狱;如今的卫韫站在那,便是春暖花开。

    可是从未变过的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人都没有放弃过大楚,放弃过百姓。

    他其实完全可以走,走了也不过就是留下一个骂名。

    但人一辈子骂名又算得了什么?上辈子多少人骂他残暴,不也一样过了吗?

    名声哪里比得上性命,这一城百姓,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他想叱责他,然而却在对上对方清明的眼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有些不忍去看对方的眼睛,摔袖转身,然而走了几步后,他终于顿住步子,冷着声道:“我让人问问阿瑜。”

    说着,他疾步走上前去,卫韫愣了愣,随后高兴笑开。他跟上去,欢喜道:“顾兄,我便知你是个好人……”

    顾楚生回了家里,他终究是自己问不出口那句话的,他让人去问了楚瑜,楚瑜正在屋中听着人报着外面的情景,便看见顾楚生的管家走进来,面上有些哭笑不得道:“大小姐,我家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今夜想为您办一场婚事,您方便吗?”

    楚瑜愣了愣:“婚事?”

    “是,卫王爷托我家大人来问,今夜为两位举行一场婚礼,虽然简陋些,但也是大家伙做个见证,王爷问您愿不愿意。”

    楚瑜反应不过来,她呆呆看着管家,她本想问为什么要在此事举办婚事,然而却又骤然想到外面十万铁骑。

    卫韫要在此时办婚事,怕是存了和华京共存亡的心了。楚瑜倒也不以为意,她明了过来后,低头笑了笑,随后道;“好。”

    楚瑜赢下来,大家立刻去张罗起来。顾楚生本就准备了嫁衣婚服,临时便让人拿了出来。

    卫韫换着衣服的时候,顾楚生站在他身后,卫韫小声道:“顾兄,这件衣服是不是小了一点……”

    “我的尺寸。”

    顾楚生冷冷开口,卫韫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顾楚生,意味深长。

    顾楚生讥讽一笑,转过头去,

    等卫韫换好衣服后,顾楚生道:“一切从简,拜个天地喝个喜酒算完事了。”

    卫韫笑意停不下来,应声道:“这事儿我没经验,听顾兄的。”

    顾楚生往前走着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冷着声道:“把喜服给我脱下来!”

    “我错了,”卫韫赶紧赔笑:“是我没其他意思,我错了。”

    顾楚生冷着脸回头,领着卫韫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时,他看见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着合身的喜服,带着盖头,静静站立在那里,就带了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卫韫静静看着那个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还是顾楚生开口道:“怕了?”

    卫韫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情怯而已。”

    说着,他走上前去,来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着红绸,他握起红绸的另一端,楚瑜知晓他来了,忍不住颤了颤。

    笼统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欢喜的、圆满的、带着期许和说不清的温柔的情绪。在这个人握着红绸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这一辈子,就该是这个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她还年少,莽莽撞撞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于是成婚的时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兴,还带了些担忧和恐惧。

    第二次嫁人的时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场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责任和救赎,她仿佛是完成任务,又从那场任务里,体会出了几分温暖和善意。好像对世界彻底绝望的人,从一片废墟中,扒拉出那么点可怜的颜色。

    而这一次嫁人,她终于明白,一份喜欢,一场爱情,一段姻缘,应当是什么样子。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他如同当年的卫珺一样,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随时怕她摔倒一般,走过门槛,他还要刻意停下脚步,小声说一句:“小心脚下。”

    然后扶着她,走进屋中。

    楚瑜低着头,她在盖头下看不见卫韫的模样,却猜想着这个人必然同自己一样,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在场没有两人的高堂,于是他们就对着前方的位置虚虚一拜,然后又转过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对拜,卫韫静静看着她,好久后,郑重弯下腰来。两人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随后卫韫笑起来,他笑声传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长月晚月扶着楚瑜进了洞房,其他人就拖着卫韫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闹闹,就连顾楚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卫韫却还是很清醒,顾楚生坐在他对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见大家都醉了,自个儿突然开口:“其实我两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参加她婚礼。”

    卫韫抬眼看他,顾楚生撑着头,低低笑起来:“我一直以为,我和她的结局,要么白头偕老,要么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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