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无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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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不准是否真有一时片刻对那人动了心思,却知哪怕只是这么一点心思,便足以见血封喉,误人性命。

    爱憎会,求不得,这世间多少痴儿怨女为情所伤,因情而死,唯独不该是他叶千琅。

    “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属下与大人同去,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护得大人周全——”

    “穆赫借着剿响马的名义已在关城外头重重布围,你带些人马尽快部署,确保一旦取回舍利,本座便能及时回京。”见罗望还是婆婆妈妈,诸多顾虑,叶千琅面上更多了些不耐神色,一字一字道:“明枪暗箭何足惧,刀山火海又何妨,普天之下谁又伤得了我叶千琅!”

    叶指挥使虽向来狂傲自负,说的倒也是实情,刀剑拳脚皆臻巅峰,内功外功俱入化境,何况五阴焚心诀的寒毒已去大半,残余的也自能镇制,当真是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忽有一声极轻极细的响动发自窗外,显非人耳可以听见,叶千琅却莫名心弦一动,听得真真切切。

    “有人在外头偷听!”罗望见叶千琅面色微变,同露惊色,赶忙探身出去查看。

    众锦衣卫一跃而出,也不知哪个眼力极好的先喊了一声:“一刀连城!”

    叶千琅也循声出去,仰头望见重檐宝顶之上一个白袍人影,单手扶倚一柄长刀,单膝跪坐于地。

    月色不够清明,隐约见得对方嘴里似叼着一物,雪亮如刀。

    “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锦衣卫本营!”罗望抬手施令,“一刀连城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以一敌众,来人,一齐擒下他!”

    见一众锦衣卫高手拔刀出鞘,踏风而来,一刀连城似也无心恋战,只横刀轻扫,以刀气震开为首的三四人,又凭空拔起身子,顺势一甩头,嘴里叼着的东西便似疾矢般激射而出,挟风声而来,直取叶千琅的面门。

    “大人,小心暗器!”罗望失声惊呼,回头再看那白袍人,可这皎皎长天皓月之下,哪儿还有半个影子?

    叶千琅身形不动却手腕陡转,卸去暗器飞来的力势,将它稳稳接在手里。

    非刀非镖亦非剑,竟是一朵冰雕也似的茶花,花叶疏密有秩,层叠华美,剔透无瑕。

    众人啧啧称奇,皆道从未见过这样奇丽绝伦的茶花,独是罗望眉头紧蹙,面色略现不快,对叶千琅道:“大人小心,这花许是有诈。”

    叶千琅面色不兴,拈起那朵冰茶置于鼻端唇前,细细嗅过花香之后,微微笑了一笑。

    (二十)

    这日天气怪煞,突地变幻莫测,忽而天阴欲雨,忽而酷日当头,看来正应了黄历上那一句,诸事不宜,或有血光之灾。

    既是官事,便当有些为官的样子,穆赫大有倒屣相迎的架势,一清早便整好衣冠,亲去土司府门外列队迎接。

    然而直到日过正午,方才见叶千琅姗姗御马而来,一身明晃晃的香色飞鱼服,披黑绸斗篷,戴黑纱武冠,腰间一柄绣春刀,身后若干锦衣卫,端的是神威凛凛,不可一世。

    “不知指挥使大人亲临关城,属下御下无方,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穆赫慌慌张张上前迎接,一个步履不稳,竟险些扑跌在雪魄的蹄子前头。

    叶千琅翻身下马,一手扶住穆赫,一手展了展斗篷,似笑非笑地一勾嘴角:“本座与王爷皆是为皇上尽忠、为大明效命,便是亲近如唇与齿也难免磕碰,王爷当真不必介怀。”

    穆赫自称信佛,土司府瞧着也是佛里佛气。香雾缭绕间,黄绫红锦款款浮动,四壁都耸着摘抄佛经箴言的云母屏风,为珪璧彤庭的厅堂平添些许肃穆之感。

    为尽地主之谊,这位土司王爷自是百般殷勤,大摆筵席,美人美酒一应俱全。

    不料叶指挥使全无饮宴的心思,抬手拦下身旁欲取银针试毒的手下,反倒掌风轻送,将侍婢为他斟满的酒杯转推于穆赫眼前,道:“这杯薄酒,本座敬王爷。”

    好一双杀气腾腾的凤目,如森寒剑戟刺将过来,穆赫忙陪着笑脸举起酒盏,然手一抖,饮了半杯,洒了半杯,还暗幸自己没在酒里下毒。

    叶指挥使滴酒未沾,粟米不进,白费了土司王爷一番化干戈为玉帛的心思,总当再寻些别的乐子。穆赫挥手撵走殿上的舞姬,又命人召来三个大汉,指着其中一个对叶千琅道:“这腌臜东西久闻指挥使大人武功冠绝天下,特意前来讨教,若大人不嫌弃,不妨点到即止,为他指点一二……”

    穆赫口中的“家奴”实则是漠北第一猛将,听他向叶千琅微一抱拳道“见过指挥使大人”,显是内家功夫十分不俗,一张嘴便如旱天惊雷,震得一众锦衣卫耳鸣目眩,又见他身高九尺,红脸青眉,随在身后的两名将士瞧着也非等闲之辈。

    “是三个一起还是轮番上阵,且随你们。”叶千琅自座上起身,语声谦和中显带着不屑之意。

    三人自然同进共退,手中兵刃使得威风飒飒,俨然也是“肝胆洞,毛发耸”的英雄汉,然而叶指挥使嗜武好杀实乃天性,徒手与三人斗罢了数十回合,竟窥得对方一丝进攻不利的空隙,劈出杀招,将其中一人的半截身子震得骨头碎尽。

    心道此刻多杀一个待会便少杀一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另外两个打得重伤在地,虽未即死,怕也好一阵子无法与人动武了。

    亮罢了身手,叶千琅一展斗篷,垂眸擦了擦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恹恹道:“拳脚无眼,刀剑无情,还请王爷切莫责怪本座出手太重。”

    “切磋,切磋而已……是他不自量力,不自量力……”穆赫笑容讪讪,额头已有冷汗滑落,“大人,何不用些酒水……”

    “不必。”叶千琅扬手一挥,众锦衣卫立即得令起身,只见他踱出几步停于一面云母屏风之前,似漫不经心道,“本座此番离京,实则是为缉捕乱党。左光霁为乱犯上死有余辜,却让他留得一双儿子,大的十二三,小的六七岁。就在他伏诛当日,那双逆子竟被人劫走,王爷可知他们现下人在哪里?”

    趁叶千琅背身而对,穆赫悄悄以袖口拭去额头汗水,摇头道:“属下偏居一隅,久不闻京中之事,自是……不知道的……”

    “这些日子本座几将这关城掘地三尺,却始终未能找到那双逆子,偏巧不久前忽听人说起,之所以上天入地也难找着,只因他们早就藏匿于王爷府中?”

    一颗心已悬进嗓子眼,穆赫面上却犹然带笑,道:“许是哪里的市井泼皮胡言乱语,大人定不会信他。”

    “本座自然不信。王爷不好断袖之风,亦无娈童之癖,要那一双小娃娃作甚么?”确认屏风之后并无伏兵,叶千琅转身看着穆赫,嘴角似讥似讽地微微一扯,“窝藏乱党,其罪当诛。王爷宅心仁厚,不与那些造谣生衅的宵小计较,本座却无这等雅量,不能袖手不顾,任人辱没王爷的名声。”

    穆赫疑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叶千琅不看穆赫,反而一抬手,冷冷吩咐手下道:“将这土司府里里外外搜查清楚,还王爷一个清白。”

    一言出四座皆惊,穆赫亦是大骇,土司府人人结舌,个个瞠目:不过是卖了京中九千岁的几分薄面,方才处处示弱循礼忍让,这区区十几个锦衣卫,难道还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们哪知这叶指挥使一路迁升貌似顺遂,实则多少回敢杀他人不敢杀之人,敢闯他人不敢闯之地,一人一刀鬼门关前去了几遭,又为人间添了多少野鬼,为地府添了多少冤魂。

    锦衣卫得令而动,叶千琅负手听着外头动静,一阵刀剑相交的嘈杂声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子的怒声呼喊:“杀了叶千琅!”

    这声音他自然辨得,正是左光霁的长子左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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