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玉碎(下)-《汉魏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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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夙突然怅惘着,精神颓靡起来。
“他郭奉孝知道自己寿命后,可以泰然面对,因为他相信,那时大势已定,他那雄韬伟略的主公,一定会平定乱世,还生民以太平……当年,我何尝不是如此觉得的呢?”
杨夙泪光闪闪,教我吃了一惊。
我和杨夙,不,杨叔夜,已经隔了数十年厚厚的障壁。
可我仍旧自信地跟他分析道:
“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狡兔三窟,我准备了上中下三策来改变历史,百密无疏,一可从曹营谋士入手,譬若荀彧,譬若贾诩;二可从水军入手;三甚至可从黄盖入手。只要阻止赤壁那场大火,曹操就仍有碾压性优势。”
“哦?你想到了那么多,可有把自己算进去?”
杨夙冷不防轻飘飘一问,让我一阵心惊。
“你……什么意思?”
“你崔缨,做好赤壁大败被俘的准备了吗?”
我惶恐不已,结巴着说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被擒?我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
“怎么不可能!!”杨夙拍案而起,瞬间倾身逼近,直勾勾地看着我,“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敢跟过去,火一起,你就全完了!”
我被他喝得愣住,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杨夙,提起赤壁大火,你就无名狂怒,如此激动,可是忆及当年宛城烈焰里的荀小娥?
原来我置身险境,你也会着急么?
还是因为她的缘故呢?
怎么如今变成了我长得像她了呢?明明我们更早认识的。
杨夙坐回原位,扶额长叹一息。
“崔缨,你最好想清楚。战争不是儿戏,冷兵器时代,剑戟加身的痛苦你承担不起!好好活着不好么?你连人都不敢杀,去赤壁凑什么热闹?你也学过军法,你也出入过军营,自然笑得,乱军中的女俘,不是被杀就是囚作军妓劳军。”
“如此说来,我竟是一事无成吗?”
一想到大战在即,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哽咽不已。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你还记得中学时我们语文老师在日积月累的小黑板上写的这一句话吗?”
杨夙慨然笑道。
“我不信,他奉孝那么清醒的人,会写那种东西给曹操。退一万步来讲,纵然你真的拿到,也未必劝得动曹操。你天真得真真可爱,到现在还相信什么‘郭嘉不死就能阻止曹操南征江东’的话,呵呵,若没折在辽东,说不准你家奉孝先生,可是第一个劝曹操与孙刘联军决战的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慌张地摆手道,“我可以做到的,我可以改变的……”
“够了!闭嘴吧!现在我只觉双耳聒噪!”杨夙不耐烦地起身,下了逐客令,“你无非是还留恋与那曹子建的情缘。你爱慕荣华富贵,那就滚远些,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无语凝噎,再不能说一个字了。
于是起身,默然离去。
行至栅栏门口时,我回头说道:
“明天我会来的……送送你。”
……
长夜耿耿,辗转反侧,不能安寐。
其实去留的选择,在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论去留,都要叫我经受与亲友的生别离,如此这般,怎能不怅惘?
鸡鸣声声,天边很快就泛起曙光。洗漱毕,我正倚在门口廊栏上吹晨风。忽而听见嬉笑声由远及近了,转头一瞧,只见曹植跟曹彪嬉闹着路过。经过下庭时,曹植还特地朝我作了一揖。
“昨日是四哥喝醉失了仪态,说了些冒犯的话,还望淑慧通达的缨妹妹,莫要在父亲面前声张才是。”
说罢,曹植又跟曹彪谈笑着走了。
仿佛昨日从未同我决裂一样。
可我心里明白,他从不会对我说如此客套话,想来是他酒醒后,自觉失言,受生平礼教所拘,才来道歉。可他越是恭敬有礼,越显得我们关系陌生,我虽黯然神伤,却也觉得他实在可爱。
不愧是我欣赏的人,行事果真干净利落,割舍自如。
哎,清晨瞧见曹植如此明朗的笑颜,我越性觉着有帮一帮他们曹家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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