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予怨必还-《大道问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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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影绰绰。影影绰绰。

    偶有带着余温的鲜血溅进眼角,昏浊视线,又很快冰雪般地化去了。

    仲子文,天林宗的人,一日傍晚时曾推他走过一段廊道。

    傅虞,上清宫的人,前次伤势复发时帮他找了墨婵过来。

    褚一行,天阙李氏的外门弟子,向他请教时道谢真心。

    丁召水,玉峰宗的人,三日前帮他推开过一扇门。

    邵方,伏剑山,与人争论时曾为他说过一句话,他路过时听见了。

    这样的人在这里不多,陆启明的记性也还好,所以一个个都未有忘记,哪怕只有一面之缘。只是人命太轻贱了,普通人生老病死,修行者枯坐经年,终也没什么不同,更没什么不好。死生轮回,无尽无穷,毋须争辩短长。

    剑刃钝了,陆启明就将这一把插入土地,反手握住之前用来支撑身体的另一把。

    又一名灰衣男子缓步靠近。

    陆启明回头看去,依旧是他认得的。

    祁海粟,虽与江守同为无极剑宗的人,但也曾暗自询问过他是否需要帮助。修为也比之前那些人更高一层。在这些傀儡身上,承渊的气息已经越来越重了。如果说最初白芷出现时承渊只附着了一丝意识在她身上,那么到现在,承渊已经将过半的神魂之力注入了这个躯壳。

    “看着碍眼,”承渊笑道,“你这使的算什么剑?”

    陆启明道:“能杀你就够了。”

    承渊随手挑开他的剑,讥讽一笑,“你杀的,真的就是我吗?”

    陆启明手腕一转,狠狠用力划下。

    承渊侧身闪避时身体微一迟滞,肩头又多了一道血痕。

    “若不是这些与你结过善因的人修为一个比一个差,你早就该死了。”承渊撇了撇嘴,摇头道:“这具也是,根本施展不开。”

    承渊猛一挥手拂散陆启明引动的规则之力,一剑斩向少年腕骨,又被他再次凝聚力量隔开。

    残余的剑气在陆启明手腕勾出一道笔直的血线,极细极浅,却令他忍不住松开了手。

    “累了吧?我看着都累。”承渊看着那柄长剑坠地,叹气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再这样撑着也没甚意思。”

    陆启明索性揽衣靠坐在地上,抬头看过去,神情平淡。

    “能杀你一次算一次。”

    坠落在地的长剑在他的注视中无声穿透空间,一剑封喉。

    陆启明抬手再次握住剑柄,将长剑立于身前。神魂之力沿着剑身注入土地,一寸寸筑起金色屏障。此刻屏障所至之处,即为他所掌控的绝对领域。

    他等着。

    “那这一次呢?”承渊笑着问,“你也一样要杀?”

    陆启明没有抬眼。

    “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低笑出声,冷淡道,“在这里武宗的所有人之中,你放过谁都不会放过他。”

    面前是一个眉目清隽的年轻男子。他身上太干净了,一袭白衣衣不染尘,以至于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

    楚鹤意。

    “陆启明,你要想清楚,不是我放不放过谁……”承渊眯眼感受着楚鹤意体内充沛的真力,颇觉满意地挽了一个剑花,自高而下看着陆启明,笑道:“而是你——愿不愿意放过他。”

    “这话说早了。”陆启明淡淡道:“说不定你再多用点力气,这一次就能借他之手把我给杀了呢?”

    承渊冷笑道:“很有道理。”

    然后一剑而去。

    ——这是以神明的剑道驾驭了楚鹤意全部修为的一剑,剑势燃起的那一瞬便夺去了这片天地之间的全部光辉。

    陆启明虽然看不太懂,但在被承渊剑意锁定的那一刻,他已知道自己拦不住。

    所以他也没有拦。

    空中骤然激起鸣音。

    一刹那由极快转为极慢——

    承渊的剑凝止于陆启明身前,剑尖隐约可见无尽时空纠缠其上——实则这柄剑从未有一刻停顿过,但哪怕再前行千万里,却依旧走不完这三尺之距。

    剧烈的剑气呼啸着在承渊掌下掀起狂风,而陆启明静坐原处,身周风平浪静,连衣角都从未被动摇丝毫。

    “你比从前熟练太多了。”承渊俯视着少年苍白的面容,道:“但你还是输了。”

    他动用的力量层次越高明,就越意味着他别无其他选择。

    “这句话,”陆启明冷漠道:“等到你亲手杀死我的那一刻再说吧。”

    承渊笑了一声,道:“那就如你所愿。”

    楚鹤意漆黑的瞳孔迅速被非人的金色所覆盖——承渊已近乎将自己全部的神魂力量注入了这具躯壳。

    时间仿佛无限地放慢。

    陆启明静静注视着两股力量胶着抵磨,神色透出疲惫。

    剑尖开始一寸一寸地向前逼近;直到某一刻,承渊眼底无声透出冰冷笑意。

    ——一缕剑风倏然吹起少年额发。

    “你的领域破了。”承渊笑道。

    陆启明没有回答。

    他骤然扬手,一剑刺穿承渊丹田。

    承渊看着他,任由楚鹤意的身体失力倒地,唇角却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用楚鹤意出了这一剑就已经够了。”承渊道,“下一个,你还能怎么办?”

    “放心,”陆启明抬手抿去唇角血迹,道:“你会知道的。”

    他久久注视着楚鹤意陷入熟睡一般的面容,然后平静闭目养神。

    ……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李素道:“这样下去根本无法收场。”

    他们听不到陆启明与承渊的对话,但他们至少看懂了,哪怕陆启明伤势再重,也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有资格阻拦的。

    李素叹了口气,道:“季牧。”

    季牧厌恶至极地后退一步,冷冷道:“你休想再影响我。”

    “你到底想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了没有?!”李素压低声音怒斥道:“等你我回去,谁都无法向宗里交待!”

    “那也只能怪你自作聪明。”季牧冷笑道:“你招惹他在先,难道还要怪他没有束手就擒吗?”

    李素无法理喻地看着季牧,终是强压住火,“我知道你血契了他就不舍得放弃。但以他现在的伤势,再耽搁下去他自己就会死!这难道也是你想见到的?”

    季牧想着此前情景,一时安静下来。

    李素知他犹疑,立刻补充道:“你现在用血契命令他停手,我也可以约束我们的人不再向他动手。”

    季牧紧抿着唇没有开口,一时难以确认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受到李素言灵诱导。

    李素道:“我发誓以后也不伤他性命!”

    “……只让乔吉去。”季牧沉默片刻,道:“你叫其他人全部退后。”

    李素道:“好!”

    “你去,”季牧侧头与乔吉低声交代道:“把他好好带回来,小心些,别让其他任何人靠近。”

    乔吉朝他微一躬身,应是。

    “……要不然这次就先算了吧,”季牧抬头看向陆启明,斟酌着道:“你先别反抗,我只是想让乔吉带你去找墨婵。”

    “你选了乔吉?”陆启明抬眼看向季牧,微笑道:“很好。”

    “陆启明,”季牧加重语气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是说你选的好。”陆启明背靠着剑坐在原处,意味不明地一笑,“他整天都在想着怎么才能杀了我,今天终于不用再想了。”

    季牧嘴唇紧抿,喊住乔吉道:“你也别做多余的事。”

    乔吉脚步微微一顿,再次垂首道:“是。”然后继续向少年走近。

    陆启明动了动手腕,长剑缓缓指向乔吉。

    乔吉回头道:“公子?”

    “陆启明!”季牧声音冷下来,“把剑放下!”

    陆启明动作一顿,眼底闪过隐忍之色,手中长剑却以更快的速度抹向乔吉咽喉。

    “住手!”季牧厉声开口,暗暗咬牙,终还是将血契的约束提到了最强。

    ——乔吉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陆启明剑尖微微不稳的同一瞬间,乔吉身形骤然暴起,一把折过少年手腕逼他松开了手,随即紧紧扣住他的咽喉。

    季牧怔了怔,道:“乔吉,够了。”

    乔吉牢牢压制住少年的一切动作,然后抬头。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看向人群之后的季牧。

    看到那个眼神的一刹那,季牧心底蓦然生出极度不好的预感。

    “不行。”季牧一字字道:“我说不行——无论你想要做什么。”

    乔吉没有回答。他指节微微一错,勾出了几道透明中泛着诡异银光的丝线。

    季牧瞳孔骤缩。

    乔吉一语不发地将银线按进少年脉门上的伤口;在线头接触血肉的一瞬间,所有丝线犹如活物一般尽数没入少年身体。

    ——直到这一刻,李素才想起这究竟是什么手段。

    李素暗道糟糕,先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靠近季牧。

    季牧脑海中已全然是一片空白,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按住肩膀都不知道。“你,你……你,”他喃喃道。“放开他,你听到没有……”

    “乔吉!!!!!”季牧疯狂地咆哮出声:“你给我放开他!!

    !”

    “我用牵机锁,就是因为陆启明必须死。”乔吉平静说道:“公子,是你魔怔了。”

    季牧欲要吃人般地死死盯住乔吉,恨极道:“你凭什么敢这样对他?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就连我,就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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