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乡遇故知-《刚毅坚卓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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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程,阮媛走不动了,站在原地轻轻喘着,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曾涧峡默默将她背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旅途劳累,没过多久阮媛就在曾涧峡的背上睡着了。曾涧峡和周曦沐都不再说话,两人默默地踏着陡峭的石阶,走到了半山腰的教室宿舍。
“一共是384级台阶。”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曾涧峡对周曦沐说。
“这台阶我天天上下不知道多少趟了,从来未曾数过,倒是你,第一次就数个清楚,果然是你的作风啊!”
因为文学院此时仅有教师不足三十人,所以教职员宿舍并不十分拥挤,周曦沐在自己住的西北隅19室隔壁的18室安顿了曾涧峡和阮媛。因为事出突然,周曦沐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房间久未住人,落满灰尘,周曦沐赶紧跟白莳芳匆忙打扫了房间,还跟宿舍其他老师匀出两套被褥,才终于让两人住了进去。
许是旅途太过辛劳,阮媛很快就睡下了。曾涧峡就过来找周曦沐说话,白莳芳知道两人太久见面,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便拿出攒了好久的古丈毛尖,用长沙特有的小火缸煮好茶水端到跟前,就去窗前缝补衣裳了。
从曾涧峡的不疾不徐的低沉话语中,周曦沐才得知曾涧峡一路从北平到长沙经历了如此多的曲折坎坷。
因为阮媛的病,曾涧峡十分担心她受不了旅途的颠簸,于是把上路的日子一拖再拖,到最后被迫启程时,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了,而这时候局势已经跟周曦沐走时完全不同了。所有从北平到长沙的北平师生要经历的第一道坎儿就是从北平到天津的137公里铁路,这可以说是通往自由的生命线,却面临日本兵的严密盘查。这短短的路程所经历的惊心动魄周曦沐和白莳芳是亲身经历过的,那种深切的战栗和恐怖至今仍让人难忘。
为应对盘查,曾涧峡扮做回乡祭祖的商人,因阮媛身子虚弱,不时咳嗽,期间还被日本兵盘问她是不是得了传染病,硬是要把阮媛赶下车。曾涧峡赶忙辩解,却毫无用处,日本兵拉着阮媛的手就要往下拽,却摸到了阮媛手上的玉镯。看到日本兵的眼神,阮媛丝毫没有犹豫,摘下手镯就递给了日本兵,日本兵开心地笑了,这才避免了被赶下车的命运。
“那玉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虽然她只字未提,却黯然神伤了好几天。我忍不住说,早知道把玉镯取下就好了。她还笑着开解我,她说还好有玉镯,我们才能顺利到天津。你看,明明最难过的是她,还反过来安慰我。”
到了天津之后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曾涧峡意识到战火已经蔓延到铁路沿线,之后的旅程肯定越发凶险,不仅火车随时都有可能停在路上,即便火车不停,万一因为阮媛的病再被赶下车,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就算一路上都没有被赶下车,万一赶上日军轰炸,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曾涧峡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乘船,虽然船票又少又贵,且旅途更加艰苦,但沿途相对风险比较少。最终曾涧峡几乎掏空了腰包,花了六七百块终于买到了两张二等舱的票去上海,准备从那里取道香港,再乘火车去长沙。
船上的日子苦不堪言,阮媛严重晕船,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吐了出来,后来就索性不吃了,曾涧峡逼着才肯勉强吃一点。好不容易到了上海,却发现取道香港已不可行,又几经周折到了南通。曾涧峡经码头的人介绍找到一位船长,他跑的船船主是英国人,这位船长愿意把他们安置在一艘驳船里,但他们绝对不能露面,而且每人要付10块旅费。
曾涧峡和阮媛只能呆在甲板下面,每日的饭食船长会派人送来,甲板下面空气污浊,但阮媛的身体却十分需要新鲜空气,曾涧峡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带着阮媛到甲板上透口气,凛冽的寒风中两人紧紧依偎着,各自温暖的鼻息在空中凝结成白气,交融在一处。天上繁星点点,照耀着这两个在江上飘荡的渺小人儿。
曾涧峡一直担心阮媛在旅途中的身体会吃不消,没想到先出问题的竟然是自己,他们本就算是“偷渡客”,伙食自然不会好到那里去,饭菜时常会有一股馊味,阮媛本就呕吐得厉害,吃得不多,曾涧峡因为吃的多,患上了严重的痢疾,整个人拉得脱了相。那几日阮媛哭得眼睛肿得好像桃子,日日守在曾涧峡的床边祈祷,希望他恢复健康,她还把自己的一对耳环给了船长,托他找来了半瓶肠胃药,最终总算止住了病情。
两人在驳船里忍耐了五六天才到达汉口。在汉口码头踏上陆地时,曾涧峡的心放下不少,可接下来的旅途更是诸多不顺。曾涧峡本想在汉口坐火车去长沙,却没想到所有的火车都被警方征用了。没着没落地等了两天,他们才找到一列公务员专车,却没有座位,两人只好站着颠簸了21个小时,最终抵达长沙。平日里从北平到长沙坐火车只需要二十四小时,他们却花了十九天。
到长沙后,曾涧峡想着终于能安顿下来了,他们几经周折到了圣经学院报到,却没想到文学院在地处衡山的南岳分校,相距长沙好几个小时的路程,仍需坐火车。
多日舟车劳顿两人已经十分疲惫,曾涧峡决定先在圣经学院教师宿舍暂住,短暂休整一下。初到长沙,曾涧峡一路上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些许,他带阮媛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吃饭,本想大快朵颐一下,犒劳一下旅途疲惫的自己,却没想到一顿饭吃得苦不堪言。
对于曾涧峡这个北方人来说,湖南的饮食让他饱受折磨。饭店的碗都是特大号的,筷子也特别长,简直可以用这个筷子喂对面的人吃饭,用起来特别不顺手。曾涧峡是特别不能吃辣的人,可是饭桌上摆着的菜个个都是辣的,每个菜上面都铺满一层红红的辣椒,活活辣得曾涧峡上颚发麻,只吃了一筷子就辣得满眼泪花,只得拼命喝水解辣。
再看阮媛,却好似本地人一样吃得不亦乐乎,曾涧峡吃惊地看着她毫不在乎地吃着菜,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辣了?”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能吃辣,可能我上辈子是长沙人吧!这菜真是太好吃了,你怎么不吃啦?”
肚子还是要填饱的,于是曾涧峡连吃了三大碗米饭,看着妻子这么喜欢吃湖南菜,他觉得很开心,这一路阮媛吃了太多苦,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如果再吃不惯湖南菜该如何是好?还好还好。
就在两人刚刚吃完准备走的时候,突然传来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几天前刚刚经历了一次伤亡惨重的大轰炸的长沙人抱头鼠窜,曾涧峡护着阮媛躲在饭桌下面,隔壁桌一位衣着讲究的太太在胸前画着十字,泪流满面地祷告着。
在桌子下等了好久,最终日军并未投弹,一个多钟头过去,警报解除,街上行人渐渐恢复如常,从各个建筑物中钻出来,还时不时战战兢兢地看着天空,脸上并无放松的表情。曾涧峡揽着阮媛的肩头,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长沙的街道十分狭窄,鹅卵石铺就的路虽硌脚,却已经算很好的路了,石板路次之,可长沙大部分的道路都是烂泥路,下雨天走一趟一双鞋就没眼看了。
曾涧峡心疼阮媛体弱,街上叫了一辆黄包车,那车夫不仅要价贵,脚程慢,还骂骂咧咧的,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身在异地的曾涧峡不想招惹是非,只能给钱了事。看着那车夫吊儿郎当的身影渐行渐远,曾涧峡开始怀念起北平和气有礼、脚下生风的黄包车夫来,可北平让人怀念的又岂止是黄包车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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