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春园回来的一路上,张春明最担心的就是张芳。现在看张芳没什么事他的心里就已经踏实了大半,至于曹田次郎找自己还有什么事其实张春明多少猜出了一些大概。由于有日本人的汽车停在铺子门口,同时还有日本士兵也站在车边上,铺子里已经没有人敢走进来了。张春明径直穿过了铺子,堂屋里曹田次郎正背对着那道门帘坐着:“张先生,你终于肯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曹田次郎的目光看着院子头也没回。“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张春明摘下帽子放在桌上,他轻轻一掸长袍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拿起桌上的青瓷大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曹田次郎若有所思的看着张春明,这个看上去比自己没小几岁的男人,论官称即便不称呼自己的职务,他却也没像其他人见到自己客客气气称呼太君。论关系辈分,他应该叫自己叔叔。不过这个称呼曹田次郎自己也不喜欢,如果王纯是自己的女儿,他一定不会认同他们的关系。甚至让他有些恼火的事,自己的儿子竟然喜欢张春明的女儿。想起刚才张芳的表现,曹田次郎冷哼了一声:“张先生教育的好儿女啊!”“怎么?我的女儿做了什么犯法违纪,伤风败俗的事了吗?”张春明故意问道。“那到没有,只是有些不大礼貌,倒是很想张先生你。”张春明露出一丝惊讶的,但这惊讶有些夸张:“哦?难道张芳冒犯了你?”曹田次郎的脸上的愠怒一闪便恢复了平静:“谈不上,我也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张春明也并没有打算追问给曹田次郎数落自己女儿不是的机会,便颇为释然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看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曹田次郎的扬起手,他身侧站着一名日本兵将一个册子一样的东西递到他手上。拿着那册子时候曹田次郎的神情忽然变得郑重起来:“张春明先生,之前我来过两次,第一次是陪着我的兄长,第二次同我的儿子一起来。现在我要做个自我介绍,在下曹田次郎,系日本军驻华北方面军驻天津第十师团辎重兵第十联队队长。”张春明是早就知道曹田次郎的身份,但看他忽然郑重,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表现的很轻松的笑意:“曹田队长,失敬!”曹田次郎并不理会张春明语气中嘲谑继续说道:“我大日本帝国是来帮助你们中国建设的,你们的经济太过落后,满洲国的满铁公司就是成功的例子,不但促进了满洲国的经济繁荣,还为我帝国参与到贵国建设的部队提供了很多经济和物资的援助。现在,大日本帝国还要在华北地区组建华北株式会社,我们需要一些优秀的商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和我们合作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他将那册子放在桌上:“你们的商会根本就是摆设,大多都是行业内部或者地方的同乡之间联络,我们还要帮助你们组建商会,正在形式商会的带头作用。我想到了张先生,你年轻有为,又在这个圈子经营很多年,商会还有一些秘书,理事等职务,我希望能邀请到张先生的加入。这是任命书,张先生您可以看一下。”张春明看着册子,在拿与不拿之间想了一下,他拿起册子打开看了看,原来这是一份印刷精亮的关于日本人组建北方株式会社并创建北方天津合作商会的介绍,同时上面还有一些已经加入商会的企业负责人的签名,像是已经联名准备的差不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件大好事即成。张春明看完,举重若轻的将册子重新放在桌上:“曹田队长抬爱了,这上面都是大公司,我一个小门小户的也参合这事,德不配位难以服众啊!”“张记染坊虽然铺子不大,却也经营了十几年,业内的名声我也是听说了一些。而且我还知道,就在前几日你们有个什么舞龙会,都是商业街上这些铺户的老板自发组织,经营好的铺子才可能做龙头,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的龙头可是你张记。”“嗨!那都是大家祈愿自娱自乐,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可不是看谁家经营的好赚的多,咱们是看谁家人缘好,我张记呢有三件宝,一件是我这手艺,二件是我这招牌,这第三件是一直跟着我的管事,这管事管不了正事儿,又不会记账可就天上一副笑脸,落的个街里街坊的好名声。是吧,小崔!”崔卫长在院中,他回过头朝屋里扬扬手,似乎再说:说的是我。“这么说,张先生是不想接受我这份美意了?”曹田次郎脸色很平静。“不是不想,是不能!您看我这铺子也没生意,我这今年就准备让闺女女婿接手,反正是自己的房子没什么挑费,随便他们折腾,有本事吃饭没本事饿死。我也打算换个清净的地方,养养花看看书,年岁到了该歇歇了。”“既然张先生不肯,那我也不勉强。”“那就谢谢曹田队长了。”张春明端起手上的茶杯却不急着喝。曹田次郎冷冷的看着张春明:“你们中国人讲端茶送客,不过你不用着急,第二件事说完我就走!”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将信封放在桌上用手指按着朝张春明推了过去:“这个你看看。”“要是什么任命书之类的我就不看了吧。”“不!是王纯给你的信!”张春明拿过信封,信封是被拆开过的,显然里面的信的内容曹田次郎一定看过。他从信封里面抽出信纸轻轻的都开,尽管他已经努力的克制,但他的手还是微微的颤抖。这一切都看着曹田次郎的眼中,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差距的嘲笑。“恭喜张先生,当然也要恭喜我兄长和我了。按照你们中国的人的规矩,这是要摆酒的。只可惜纯子在日本不能来这里让你们一家人团聚,更可惜这个孩子不能见到他的父亲。”张春明站起身来,他背着手,手上捏着王纯的信,内心在翻腾着。王纯生了个男孩,她给孩子娶名字叫蓝思。从种蓝成畦,到夏季收蓝,从漫长的等待到勤学苦练的打靛的功夫,这些都用了张春明半生的功夫,才让他的蓝色染料在业内一炮成名,更让整个天津城都知道张记染坊的蓝是最正是最靓的。甚至,张记的蓝染成了别人拿比对别人家的颜色是否正的一个标准。群青颜料是最古老和最鲜艳的蓝色颜料,鲜亮的蓝色微微透着一点红光。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这些话他和王纯聊天的时候都有说过,那是他们最亲密无话不谈的时候。蓝思,蓝思,张春明的心里默念着,那是他的儿子。他站在堂屋门前,看着院子中飘扬的五颜六色的染布:松石,蜜蜡,胭脂雪,柳绿,柑黄色,柔蓝,黄丹....唯独没有群青,靛蓝。那些古典神秘优雅的色彩,互相撞出存粹交融的古风意境,却偏偏少了蓝的沉淀。张春明在想,振生怕是还没彻底领会蓝的意境,更或者他的心里没沉淀中那深深的思虑的忧伤。但是王纯一定有,只有张春明知道,王纯是多么在乎自己。也只有张春明知道,自己对王纯也是在乎的。只是他的年纪,他的身份,让他只能尽量的维持着这个家的平静。他相信,如果一开始他就知道王纯的身份,事情一定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但他还是忍不住又浮现出那双蓝色的高跟鞋,以及耳边清脆欢快而又悦耳的脚步声。“我们在选择人选的时候是会考虑他的身份的,而你是附和条件的。我想,张先生应该会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等我们精诚合作的时候,也方便接纯子和他的孩子来探亲。”“卑鄙!”张春明的心里骂着。他转头看着曹田次郎冷笑道:“如果我不接受,那么王纯就永远都不能来中国了?”曹田次郎摇摇头:“那倒也未必,大东亚的共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中国的地方很大,风景很美,等我们建设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而且我们也不会限制我们的人的自由。当然,你也不用担心你看不到那时候,我想应该很快。”他说的很认真,眼睛里放着光满是憧憬。“不,你们不是来建设的,你们所做的一切叫侵略!”张春明正色道。曹田次郎一愣,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真是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你,如果按照小雅的心意,你我可能成为亲家,那你我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但如果从纯子这说,你是我的晚辈。所以我是不会和晚辈计较的。”张春明的脸趁着,他背在身后的手发抖,那封信发出轻轻的簌簌的声音。曹田次郎看了一眼张春明,他站起身来有些得意的说:“好了,不管怎么说,暂时你和你的家人还有这铺子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希望你提醒你的孩子们,不要跟着参合不该参合的事情。”曹田次郎离开,张春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崔卫急忙小跑着进来,他看到张春明的脸色苍白:“掌柜的,您没事吧。”崔卫把张春明杯子里的凉茶泼到院子里,从新到了一杯热茶,想递给张春明却看到张春明捂着胸口,他的额头竟在渗这汗珠,嘴唇也白的吓人。张春明接过茶杯,杯子里的水被他颤抖的手晃着撒了出了,他放下茶杯用手捂着胸口,对着崔卫张了张嘴,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头一低就趴在了桌子上。“刘福,刘福!”崔卫慌忙大喊着。铺子里的刘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进来:“呦,掌柜的这是怎么了?”“我去叫内掌柜,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崔卫着急的说道着朝内院跑。栓子一路小跑拉着车回到张记的时候,正赶上大夫给张春明看病,大夫说张春明是心绞痛,谁也不知道张春明怎么会突然有了这心痛的病。崔卫跑出去抓药,张群青守在张春明的床前。严彩蛾呆呆的坐在,偶尔朝里屋撇上一眼,她的手里拿着王纯的那封信。如果不是崔卫间短的说了几句偶尔听到的话,严彩蛾一定会以为张春明的心疼病是因为王纯。可是因为王纯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这好好的两个人都已经要成亲有了娃了,忽然就这么被分开了。女人的难过都是写在脸上,随着眼泪落了也会发些出来。男人不同,严彩蛾了解自己的男人,他是个能憋着事的人。平时张春明越是闭口不提的事,反而越是他的心结,让他放不下的事。“日本人太可恶了,前段时间我爹也是被气的够呛,他们搞什么农场,把我家在八里台那边的一块地都收了不说,还非要我爹也加入他们什么商会。”郑雨诗气愤的说着。“什么商会,无非是要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站出来帮日本人说话做事。”严彩蛾小声说道。“婆婆,您也别着急了,大夫说我公公的病也不是太大问题,平时多注意休息别太激动不会有事的。”郑雨诗又宽心安慰着。“你公公的病是心病!”郑雨诗听出了严彩蛾的一语双关,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就托着自己腰挺着肚子站起来:“咦,芳儿呢?”“还真是!”严彩蛾这才注意到出这么大事,张芳竟然不在家:“这死丫头,知道自己没事就跑出去疯了。栓子,栓子!”此时严彩蛾已经不顾的自己家主的身份了,她大声朝院子里喊着。崔卫领着开好的药回来,赶忙对严彩蛾回着:“栓子去找振生去了。”严彩蛾这才松了口气,她进屋坐到床边,张群青会意的起身走了屋,对郑雨诗说道:“大夫说爹这得静养,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也回去歇着吧。”“那你呢?”郑雨诗看着张群青关心且又紧张的问道。“我和刘超要出去一趟!你放心,晚饭之前肯定回来。”“日本人这么折腾,我担心有事,你们一定要小心!”郑雨诗小声的嘱咐着。